在瑞特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两根铜管。
其直径大约都在一毫米左右，长度也在十到二十公分之间，其中的一头上都有被气焊过的痕迹。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应该是没有办法直接区分出两者直接的区别罢，甚至就算是让专业人士来的话也很有可能出现因为疏忽而搞混淆的情况——
其中有一根铜管里面是被融化的焊条都堵住的。可又不是完全堵死的情况，如果去直接检查两者的气密性的话是根本发现不出症结所在的……
一般这种细长的管子都会被用在一些大型的机械里面承担冷却液的传导工作，一旦发生传导不通畅的情况就有可能导致整台机器过热甚至变得无法动弹。所以能否检查出这些细枝末节的症状，对于一个专业机械方面工作的研究者是相当重要的。
值得一提的是主修专业并不是机械的瑞特是并没有这样的技能的。
可是坐在桌对面上的那人就不一样了。
两鬓微微有些斑白的老人正不动声色地抿着自己的嘴唇，一张不怒而威的脸上正写满了让人读不懂的复杂表情来。不是瑞特的导师埃里恩又能够是谁？
这里是位于贝芬里尼学院研究室周边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在墙壁上装裱的并不是什么锦旗，而是各式各样的图纸以及各种大型机器的零件部分。
老人受伤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到有缠过绷带的痕迹了。距离两人上一次一别有好几个月过去了，那不足以见骨的伤也早该好的差不多了罢。
“……”
他顿了顿以后随手就将瑞特准备再其中的那根正确答案给挑选了出来。
“不愧是埃里恩老师啊，如果以前不是有你陪伴在我身边的话，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多少弯路来着！”
看到这一幕以后瑞特低下了自己的头。
其中大概是真的发自真的感慨，另外的一本则是男人的表面功夫……也就是所谓奉承的话来着。他当然不至于只是为了给自己的这位导师出一个小小的难题，就专门撇下手头上的工作赶回来贝芬里尼来的。主要的目的其实还是为了讲和……在附带上一点点的私人原因。
“我戒酒很久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人就如同一个不会呼吸的木桩子一般。在瞥了一眼瑞特带来的洋红色酒的包装以后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喃喃了一句。
“我还以为老师你会很喜欢的……”
“大概就是在上上个月过生日的时候，很多老同学过来帮我一起庆祝。兴致有些高了所以稍微多喝了几口，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医院的急救病房里了，我的妻子当时还趴在床头一直哭——据说差一点就没有抢救过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后来我就答应她以后再也不碰酒了……”
似乎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样那样发生很多事情了呢！
“是该戒酒了！”
瑞特附和着点了点头。
也难怪老师的起色比起以前看起来要好了许多。埃里恩和自己的夫人关系很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其实这两人私底下偶尔也是会吵架的，但只能说两口子拌拌嘴什么的其实也算是正常夫妻生活中的一环了。
当一段感情连矛盾都消失时才是真的离完蛋不远了。
“……”
虽然待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但至少这一次老人并没有表现出想要把瑞特再一次赶走的迹象。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又面对面聊了很多——首先就是关于埃里恩最近的身体情况、其次就是瑞特现在在工作方面的一些经历了……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之前发生的不快经历。
有时候会觉得大人其实是蛮虚伪的一种动物，但这可能就是为了要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而产生的共性罢。如果两个老熟人聚集在一起还只能互相揭对方伤疤的话，那也未免太可怜一些了。
聊了很久以后，瑞特才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口气问出了此次前来的另一个目的，
“老师你可以告诉我西琳计划到底是什么吗？”
如今第二次崩坏已经被证实在西伯利亚爆发了。
A级女武神帕特里克下落不明。整个天命总部现在完全都陷入了一个即将面对大战的紧张气氛之中。
不知为什么最近瑞特总能在自己的心里面感受出一阵隐隐的不安来。可能和那个一直在做的没由来的梦有关！哪怕他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种迷信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安反倒没有因此儿减少，反而随着某些日期的临近而与日俱增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追寻真相了……
在请了事假离开天命总部以后，瑞特在学院区附近的街上看到的却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每一个路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新年来临的气氛仿佛在过了一个月之久后还没有完全从这条街道上消散掉。
当然这都是因为天命封锁了消息的缘故。可哪怕在不久之后消息真的曝光好了，估计在其中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会把那个来自遥远北方国度的威胁给联系到自己的身上。在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普通的平凡人会渴望的东西就只有一样而已——那就是和平！
在大街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哈着热气，瑞特突然觉得有些变冷了。
当一个变成士兵以后，无论他是否有真的开过枪，他的工作、他的生活都会逐渐把他压迫成一颗上了膛线的子弹的形状——现在的瑞特无疑就是那样的一颗子弹，在充满了糖果以及欢声笑语的街道上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可他有觉得自己并没有斥责那些平凡人们生活的太过悠闲的权利。
因为真正在战场上拼杀的女武神。他只是一个研究员……
研究员就应该去做研究员该做的事情。
所以他就来到埃里恩的地方，将自己的疑惑、自己的愁怨、自己的情绪全部都吐露了出来。他其实并不渴求得到真相，只是想要被宽恕而已。
然后就被对面老人很有礼貌地请了出去。
* * *
——真是一个嘴巴就和三年都没有洗的鞋拔子一样又臭又硬的老混蛋！
怀着这样的抱怨，瑞特一个人漫步在贝芬里尼学院那狭长的走廊的里面。因为时间尚且还早的缘故，他也不舍得就这么回去，于是就在这座留下自己青葱岁月的校舍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照理说学生们的年假也都该已经结束了，可能是因为天气还没有转暖的缘故罢，在走廊上几乎没遇到什么其他的人……
歪过头可以看到窗外冬胡桃的枝桠上已经唱出了新芽。
在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尚早，但春天确实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
——这个是？
在望着动胡桃时，瑞特透过细密的枝桠看到了站在窗口外的那一抹影子。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冻结已久的心脏又稍微那么悸动一下。
如果不是眼花的话……
栗发的青年人随后在走廊上奔跑起来了。
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索性没有什么突然跑出来的教导员拦住，就算现在是外校人员好了，在走廊上狂奔也会被人认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的——他一边心想着这样子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边走楼道上面飞快的跃下。
……好似正在和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赛跑一样。
一定要赶上！
一定要赶上啊！
就这样瑞特跑出了教学楼。一路冲过了广场，直到经过校门附近的花坛时才突然停了下来、弯下腰，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停下来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什么的，只是纯粹没有想好等一下改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打招呼而已。
“我是笨蛋吗……”
瑞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用了片刻的时间屡直了自己的呼吸以后。他拍了怕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才朝着正大门的方向闲庭阔步地走了过去。
并且在走出庭园的瞬间就露出那个曾专属于自己那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来，
“我看到小姐一直在这里发呆，请问妳到底在期待着和谁的邂逅呢？”
“……”
在听到声音以后那一抹娇弱的人影儿才转过了头来。
黑色的秀发，白瓷的肌肤，如同古董人偶一般散发着浓浓东方风韵的五官。她身上穿着一件可以很好可以勾勒出自身身材白色连衣裙，裙子大腿两侧由很明显的分叉——记得在神州应该是叫旗袍的传统民族服饰罢。群主在领口处有用蓝色丝线所绣出来的竹叶形状的花纹，和她散发出来的气质非常相配。
说起来也很奇怪……
瑞特突然觉得眼前站在那里人的就是程立雪，但又感觉好像并不是程立雪一样。可能是因为那份微风凛凛的指挥官形象在此刻荡然无存了罢。所以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和他一样正在休假途中的故地重游的女孩子而已。
所以这更像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交枪一次、还枪又是另外一次。
其实瑞特知道程立雪并没有等待自己，但她现在还是等到了……仅此而已。
“……”
来自神州的女孩儿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微微一怔后弯腰轻轻鞠了一躬。感到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又退化成那个在日常生活中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怪脾气了，
——真是难办啊！
瑞特这样心想着，嘴上却微微笑了出来。他伸出手就像是屋主人一样对着学院的大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我想接下来妳应该不介意我带你随便逛逛罢！”
“……”
女孩儿又一次无言地点了点头。日光下她美丽的笑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到底是在多么奇妙缘分的影响才会发生那么怪异的事情呢？一个人明明已经告别并甩掉了另一个人。现在后者却在前者的带领下于两人初次邂逅的地方一前一后地参观着。不对，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也不能完全把责任推到缘分这种并不存在的东西上面了。
至少有一些事情是走在前面的瑞特越想越好奇的。
譬如程立雪为什么刚巧会在这个时间点又刚刚好出现在贝芬里尼的学院。
首先的想法……虽然这么说可能稍微有一些自恋，这个女孩儿是不是一直有在偷偷跟踪自己来着。答案肯定是否的罢，女武神们的指挥官应该没可能闲到这个程度。要么就是计划提前被知道了，可就连瑞特本人也除了“临时起意”以外，也无法用第二个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行动了。不如说现在大战在即，女武神们的指挥官能够请假外出本身就比较奇怪了。
难道真的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归咎在偶然身上了……
难道两个人命中注定就要有此一遭来着？
“啊！”
瑞特这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无疑是的情况下将程立雪给带到了贝芬里尼学院的**附近来着。其实无论在东方或者西方，每一个学院里都会有一个比较类似的传言罢——什么在毕业之前将心爱的人带到所谓的“神树”下面告白两个人就可以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什么的。对于这样传言瑞特一只是嗤之以鼻的，毕竟根据科学的统计，在大学原本是情侣的人最终能够结婚生孩子的就连两成都不到……
就算是这样心想着栗发的青年人还是继续下意识地朝着庭院内部走去。
比较煞风景的是，因为寒潮还没有过去的缘故，整个院落内此刻都是一副百废俱兴的景象。都连所谓会抱怨毕业情侣的“神木”此刻都是一副光秃秃的落单模样——如果真有那个能力的话是不是先该保佑它自己……都忍不住让人这样恶趣味去想了。
不过春天到了书上就会开始很漂亮的白花来了罢。
对于植物学瑞特研究的其实也并不算很深受。所以虽然“神木”“神木”这样叫着，可直到最后他现在自己居然连这东西的品种都不知道。
——如果要告白的话记得要找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啊！
脑袋里不知为何响起来小姬子之前的发言。
真是荒谬……
回头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女正望着光秃秃树杈发呆的画面，瑞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内心一瞬间就开始变得焦躁了起来。愈是焦躁他就愈觉得手上闲不下来非要做什么不可，忍了一会儿还是感觉忍不了以后，他干脆就把双手塞回到大衣的口袋里面。
手指这时碰到了什么尖尖的东西。很柔软，给人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什么纸张一类的……
该不会是过年时吃剩下的糖纸就这样塞到口袋里，直到现在才被发现罢。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那未免也太煞风景一些了。
几乎是本能的，瑞特将自己从口袋里摸到的东西给套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那并不是一张已经揉烂的糖纸什么的，而就算一张普普通通的书写纸——纸页的部分还很均匀分成四段叠好，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在里面的。
——到底是谁？
瑞特突然在意到纸张几乎是崭新的。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接触过自己外套的人……他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去拜访埃里恩的时间，因为办公室开了暖气所以他脱了外套丢到了一边的椅子上面，然后直到临走前那个老人看似很气愤地将外套给丢了回去。所以这里面写着导师留给自己的最后忠告的概率相当的高。
那个不坦率的老人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继续无视自己学生的请求！
一时间瑞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好还是该笑的好。
在意了一眼身边程立雪的情况。瑞特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找了一个只有自己看的到的角落将纸条给拆了开来。如果里面的内容是恶作剧的话……应该不至于，这样心想着小心翼翼拆开了纸条，只见里面可以用明显很急促的笔触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西琳是一个小女孩儿。她当时可能才十岁！
西琳计划……
——该死！
用一只手扶着脑门，瑞特开始感到自己的头开始剧烈痛了起来。有一瞬间他真的希望这张纸条真的只是一个恶作剧就好了。
天命里有哪个混蛋想要用人工的方式制造律者，这样的可能性相当的高。所谓的第二次崩坏只不过是那群人实验失败的产物而已……然后为了善后，数不清的战士以及女武神正在被不断调往前线去，正是为了满足某些人，不，这里还是直接说某个人无聊的愿望好了。
真相往往比故事还要曲折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设定的吗？
——到头来人类到底是一直在和什么战斗啊……
——人类的敌人到底是什么啊……
——告诉我啊！鬼老天！？
……
“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了吗？”
可能是在意到瑞特这边的情况了罢，程立雪将头给转了过来。不过她出乎意料并没什么说出什么关怀的话来，而是用微微颤抖的樱唇叙述了一个平淡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题来。
栗发的青年人是实在摸不透这位女武神指挥官到现在表演的到底是哪一出。是被男人甩了以后，终于交流障碍升级到就连好好说话都不会的程度了吗？就连好不容易找到开口的机会以后，问的都是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瑞特可以说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道，
“当然是二月了！”
“不！”
黑发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像是突然溶化了一般变得微微有些湿润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五月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是这样啊！”
瑞特先是错愕、然后平淡，再紧接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看来在这座庭院的两个人中已经有一个人疯了。不是还觉得冬天并没有过去他，就是错以为现在已经到了春天的程立雪。
“贪是原罪！”
“不要说了……”
“我从小便在一场灾难中失去了疼爱我的父母。是一个陌生的姐姐把我带到了山上，并传授了我如何控制自己体内崩坏能的方法……姐姐很忙，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没办法一直陪着我，但每月至少一次她都会亲手下云吞面给我吃。我隐隐有感觉自己早晚会彻底和那个人失去联系，于是有一天我问她——我能叫你师父吗？姐姐她当时寂寞的笑了，可惜年幼的我并没有理解那一份笑容背后的含义。”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其实我当时真正想说的是——妳能够一直陪着我吗？但那份心情终究能够传达的出来，对于师父的事情也是，对于瑞特你的事情也是……我一直一直只是想要有人陪着我而已啊！”
“住口啊……求求你了……”
瑞特抽噎着半跪在了地上。
然而在膝盖即将落到地面之上他又想起了什么使劲奔跑了起来，和从教学楼到大门口的距离相比这只是一瞬而已，可在他的双手即将触碰到那似乎近在迟尺女孩儿瞬间的时候——面前的人儿就这样化作一地正在飘零的白色花瓣消散了。
身后不知名的神树不知何时绽放出了盎然的生机以及零星的白花。
她并没有说谎，春天确实已经到了。
但瑞特也没有说谎，他的人生确实已经停留在了那一片皑皑的白雪之中。
那一年……
与第二次崩坏的战争之中。
包括西伯利亚在内其他的战场上……
“雪狼”小队，
——全员阵亡！
和死人相比只是变成一个忘记了时间的疯子还是太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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